此地已空空如也,只余一枚蝉蜕。

【也青】暮雪白花

配合bgm食用更佳→春夏秋冬的你


“生当复来归。”

                                                                   

一/

现在是十月五日,早上,七点十七分,我们的王道长还迷迷瞪瞪躺在床上。

窗帘哗啦一声拉开,阳光泼洒在脸上,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伸往旁边一捞。空的。

王也和诸葛青当年也都是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晨兴夜寐的主儿,刚刚同居时也曾经相约北海公园晨跑打太极,可架不住王也天生的五行缺睡,渐渐的早起的也就剩了个诸葛青。

他揉着眼睛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发现诸葛青已经把自己捯饬得整整齐齐。王也人还没睡清醒,先生了撩闲的心思,伸手去捉诸葛青束在脑后的小辫子:“媳妇儿早安吻走一个?”

诸葛青像是没听见,一偏头,深蓝色的发梢像一尾伶俐的小鱼儿从他手里滑走了。

王也摸摸碰了灰的鼻子,想当年他们刚刚住在一起的时候简直是天雷勾动地火,这狐狸浑身上下都印着大写正楷加粗的撩人二字,早安晚安吻黏黏糊糊的能搞上大半天。

现在倒好,早安吻没了,连摸个头发都摸不成。

“哎哟,七年之痒咯。”

 

他转头,看见饭桌上搁着一碗面,诸葛青给他下的,绵绵长长的雪白面条上洒了碧绿葱花,卧着黄澄澄的荷包蛋,蛋白恰到好处煎出一圈焦黄的边,还冒着热气。

王也吸了吸鼻子,还有老醋的香。

他正准备举筷,却听见玄关处门锁咔哒一声响,诸葛青出门了。

诸葛青今天好像兴致不高,弯成了蚊香心思却依旧像个钢铁直男的王也后知后觉。

他下意识想掐指算算,却又觉得不太妥,爱人的心思不比双色球号码,不是算算就能明白的。

 

这世上的东西如果什么都能算出来,好像就都简单了不少,但是恐怕也会无趣不少。

 

 

瘫椅子上的王也忽发奇想感慨起了人生,也没有了吃面的心思。

他将头发扎成马尾,换上运动鞋,也出了门。

 

 

诸葛青还没走多远,王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他。

初秋七点多的北京城,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空气中微微带着点凉意,混着露水草木微苦的气息。

王也穿着白t恤大裤衩,除了他不秃且帅,瞧上去和任何一个提笼遛鸟的北京大老爷们没什么区别,走在一堆晨练回来老头老太太里面气场很是和谐融洽。

清晨的凉风吹动王也的发梢,一瞬间王也觉得自己不像是在跟踪——倒像是——像是——

像是高中的年轻小伙子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跟在喜欢的姑娘身后,时刻准备着跑上前去说一声:“好巧,你也走这条路”。

画面很是清新美好,可是王也不知怎地脑补出了诸葛青打着金鱼结穿着jk制服的样子。

 

 

噗。王也想到诸葛青不算精壮但是也不容忽视的肌肉,忍不住笑出了声。

前面的诸葛青似有所感,略微偏头,吓得王也用手捂上嘴巴,憋气憋得差点打嗝。

 

 

诸葛青走得不紧不慢,王也跟得不远不近。

 

 

诸葛青去的附近的菜市场,他一身笔挺西装走进去也不违和,随便往堆西红柿青瓜茄子旁一站,就是一派大隐隐于市的仙风道骨。

他停在一个摊子前,低头看那些红红绿绿的蔬果。他天生长得不显老,又一身服帖西装,笑得温柔说话也伶俐,卖菜大妈何时见过这么讨人喜欢的后生,笑得看不见了眼睛,一个劲地给诸葛青塞附赠的葱姜蒜。

哎呀,这三十多岁还不老的狐狸皮相。

王也感叹。

 

他忍不住想起诸葛青刚刚来北京和他住一起的时候,两人一起出来买菜。北方人买菜豪爽,萝卜白菜一车车地往家拉,结果这诸葛青一进菜市场,开口就是老板给我颗土豆。

当时王也心里那个惊啊,生怕泼辣的老板娘一拍桌子,把一麻袋土豆都砸在这个精致斯文的南方boy脸上。

没想到老板娘被这狐狸的美貌迷了心窍,不但没砸他,还附赠一把小葱,恨不得土豆皮都给他削好。

 

久而久之王也就从提心吊胆拽着诸葛青的手生怕他被揍,变成了放心大胆地让诸葛青上前去用英俊帅气晃瞎卖菜大妈们的双眼。

不过到最后王也还是拽回了诸葛青胳膊,原因无他,只因大妈们太过热情,拉住诸葛青就不撒手。从生辰八字问到星座属相,很不得给诸葛青介绍一大堆女儿侄女外甥女,吓得王也拽着诸葛青撒腿就跑。

大妈们都是天天晚上跳广场舞的练家子,稳健有力中气十足,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直追得两个正儿八经的异人气喘吁吁。

王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犹如回到当年在龙虎山被姑娘们追杀的青葱岁月,忍不住大喊:“老青啊!你可真是个祸害!”

王也记得当时诸葛青停下来,也喘着气,略微抬起了点眼皮,眼里带了点点笑地看着他:“对啊,祸害就祸害你一个人。”

王也的小心脏,就这么忽然停跳了一拍。

 

亲娘咧,真真是祸害啊。

 

二/

诸葛青提溜着袋子离开了,继续向前走去,在路边一家小店停了下来。

王也还没走近,只觉闻到一阵香气,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家花店。

他靠在路边的大树上,遥遥看着诸葛青推开鲜花簇拥的店门,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

他似乎对卖花的姑娘低头说了句什么,姑娘很快就红了脸。

王也只恨自己不会听风吟,只得偷偷摸摸走得近了些。

纵然如此也听不真切,只有几句没头没尾的话顺着风模模糊糊飘进了王也的耳朵。

 

“……生日……送……”

“……是这样吗……喜欢……的话”

“……谢谢。”

 

 

王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是他生日。

 

“奇怪了啊,”王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生日他咋不开心啊,难道在气我没对自个儿说生日快乐?”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诸葛青抱着一束白山茶走出来,阳光照得白山茶的花瓣暖融融的半透明,重重叠叠的柔软的阴影,重重叠叠的柔软的光明。

王也觉得自己该走出来叫一声诸葛青了,可是他不能。

要怎么叫,难道要冲出来告诉他嘿我跟踪你好久了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你给我准备生日的哦。

这听上去就像个二百五。在三昧真火的边缘大鹏展翅的那种二百五。

于是王也什么也没干,他只是站在树的影子里,伸出一只手,圆形的光斑落在手上摇摇晃晃,照得他的皮肤也半透明,他看见里头的隐隐约约的鲜红血管,像细小蜿蜒的河流。

 

诸葛青眯着眼睛,看上去像个懒洋洋晒太阳的路人。

可是阳光依然不能照亮他的阴霾,那些阴霾落在他的眉心,落在他的眼角,落在他秀气的稍稍显薄的嘴唇上。他怎么还不高兴,王也想。

 

他们路过一个公园,王也走进去,没有人看他。

只有那些被遛的狗狗热情地围上来,京巴,金毛,德牧,吉娃娃。毛茸茸的,小小的,热烘烘的小生命,很欢快的地围在他身边打转转,要他陪他们扔飞盘和骨头。

其中有一只金毛,他的主人在阳光中打盹,狗绳已经滑落。那只金毛长长的毛垂下来,有点凌乱,像它的主人一样半垂着眼皮在阳光中假寐。

王也记得诸葛青说过他像金毛,这么一看确实有点。

 

 

他蹲下来,摸摸金毛的头,又指指不远处的诸葛青。

热情洋溢得能半夜和进门小偷握手的犬科动物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陌生人的任务,四蹄撒欢儿地冲出去,绕着诸葛青的大长腿摇头摆尾。

诸葛青将花束换到另一只手,蹲下身揉揉它的头,和它握手。他的脸上终于微微带了点笑意。

 

这样才对嘛。王也拍拍手,很有些成就感。

 

 

公园里有小孩子在奔跑,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雀儿,倏忽之间便穿过了王也。他们某种意义上也是毛茸茸的,小小的,热烘烘的小生命,因为拥有得太少背负得也太少而轻盈摇曳的洁净的小精灵。

这个世界的风雨还没来得及吹乱他们洁白柔嫩的羽翼,他们一视同仁地爱着这个世界,万物没有分别。

 

他们拥有的只有自己,所以并不担心会失去。

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啊,王也想,拥有的很多,却失去了自己。

 

 

三/

王也跟着诸葛青回到了家,看着他把一袋子菜塞进冰箱,白山茶搁桌子上。

桌子上那碗面在,却已经冷掉了。王也听到诸葛青很无奈地叹气,然后骂:“败家公子哥儿。”

王也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后来诸葛青把那碗面倒掉,重新炒了几个菜。

 

记得他们刚刚开始同居那会儿,两个这辈子就没怎么见过煤气灶的大男人很是鸡飞狗跳烟熏火燎了一阵,只好天天以点外卖维持生命体征。

在诸葛青吃外卖爆出三颗红通通的痘之后,诸葛青终于忍无可忍地举起了锅铲和菜谱。

可喜可贺,从此诸葛青做饭王也洗碗的盛大时代正式拉开了序幕。

 

 草草解决了午饭,王也和诸葛青并排窝到了客厅。

客厅家具不多,都是走简洁北欧风的实木家具,最惹眼的是地上铺着的那一张巨大的毛绒地毯,王也从他家那个大别墅里拖出来的。毛是好羊毛,踩上去软绵绵的,人民币的触感。

诸葛青小王子刚刚拉着行李箱来北京投奔王也的时候吐槽说北京没有夜生活,王也就把他往毯子上一按,说老哥现在就带你体会北京别样的夜。

然后他们就在这张毯子上消磨掉了很多时光,看电影,看书,吃东西闲聊,听歌,玩几年前风靡过的分手厨房,以及……做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事情。

 

有些时候他们会坐在上边吃水果,也不在意会不会有汁水淌到这羊毛上。诸葛青一边剥柚子外边那层白色的膜,一边抱怨都这么多年了柚子还没能把这些多余的东西进化掉,简直就是柚间失格。

王也将剥好的柚子肉塞进诸葛青嘴里:“放过它们吧祖宗!”

 

 冬天的时候他们就裹着被子坐在毯子上看电视,喝王也泡的枸杞水,看完一部又一部电影,古今中外应有尽有,张国荣身着彩衣,费雯丽眼波盈盈,还没发福的小李子站在夕阳色的海风里。

看西游记的时候诸葛青对着猪八戒拍照,很欠揍地发给张灵玉,不出所料地得到六个黑点的回复。

王也在旁边躺着挠肚皮,窗外小雪絮絮地下着,玻璃窗上起了白雾,几百年前的北京城冬雪夜,是否也曾这样嘈杂而安宁。

 

这样的时光太过岁月静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王也和诸葛青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曾经在刀尖上打滚的异人

 

 

四/

回过神来王也发现身边的诸葛青已经睡着了,他现在这个坐姿睡着并不舒适,王也想帮他掖掖被子,诸葛青却在他伸手的前一刻惊醒,揉着眼睛抱着被子走进了卧室。

王也坐在毯子上发呆,过了一会也蹭进了房间。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暮色四合,诸葛青又要出门了。

这一次他开了车,保鲜盒子和白山茶放在车后座,还有一瓶酒。

车在往城郊开,车轮滚动一圈一圈,夜色深了一层一层,地上的灯火变成了天上的星光。

车开到山脚下后就停下来了,诸葛青抱着花向上走。

王也落后他半步,茂密的树林遮蔽了天上的光,地上黑黝黝的,枯枝落叶被皮鞋碾过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当年无数人在这里泼洒的滚烫的鲜血早已经没有了痕迹。

 

时光易逝转头空啊。

 

 

 

诸葛青停下了脚步,这是一片林间的空地。王也认得这里。

“王也,”诸葛青轻轻地开了口,“你今天是不是一直跟在我身后?”

 

“是。”

 

这声回答轻如叹息,落到诸葛青耳朵里就只剩下夜风吹过树林,枝稍簌簌的轻摇。

“我就知道。”

他低下头打开盒子,是一块蛋糕,“你已经不会回来。”

 

已经不会回来,他们都这样说。

再也不会回来,冷掉后被倒掉的长寿面,走在街上无数次回头看见的空荡荡的身后,洗碗池里堆叠了一个下午无人清洗的碗筷,受了潮的枸杞,无人吹灭的生日蜡烛,它们都这么说。

 

——很多事情并不是忘记了就可以改变的,世界上永远都有人对力量蠢蠢欲动,当年拥有八奇技的老前辈们一个个倒下,如今的八奇技传人也不例外。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贪婪的人,他们是喋血的野兽,永远尾随在你的身后。

不论是八奇技还是别的什么,人世间只要有利益存在,就一定会有暗涌与争斗。

 

——王也倒下的那一刻诸葛青在他身边,平日温润如玉油嘴滑舌的诸葛少爷一瞬间失了声,张着嘴如同干涸池塘中的鱼,嘴巴开开合合却发不出声音。

那一刻他其实已经感觉不出疼痛,意识即将抽离出这具残破的皮囊,剩下的只剩下温暖,那些从身体涌出来的鲜血尚带着温度,然而就算是这点虚假的暖意,也很快就消散在初秋林间的凉风中。

“王也,王也。”他终于唤出了他的名字,诸葛青也浑身都是血,腹部一道巨大的伤口贯穿过去,洁白的衬衣被染得鲜红。

“你别走,我求求你。”他低声恳求,这辈子也就这一次这样求过人。

“青……”王也看着他,只来得及说最后的这一个字。

 

然后一切都消散了,曾经一起喝过的酒,撸过的串,一起经历过的血与罡风,曾经的争吵,雪夜的亲吻拥抱,清晨时转头的微笑,厨房弥漫的番茄炒蛋的气味,路灯下心照不宣伸入的同一个大衣口袋。

一切的一切都消散了。

 

 

 

 

生日蛋糕上的烛火摇曳,照亮了诸葛青的脸,王也看见他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这么多年了,他也开始老了,原来时间也和死亡一样的无情。

 

 

王也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曾经年轻过的时候。那时他和诸葛青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诸葛青是刚刚走出家族羽翼下的小少爷,一心想要证明自己,而他刚刚走下武当山,一个两袖清风的穷道士,面临着要回家继承亿万家财的人生危机。

那时他自认是个红尘之外的人,武当云霞缭绕中冷眼看痴男怨女摸爬滚打,也自认自己看破生死,就算未到“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也算是心知“死生如昼夜”。

却没想到当年罗天大醮上这位小少爷一方染血的帕子就将他拉下了红尘,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俗人,也参不透情爱,也看不破死生。

烛光落在王也身上,他看见自己金黄色的轮廓。

 

“不是的,诸葛青,”他轻声说,向他伸出手去,“我一直就在你身边。”

 

——他这辈子遇见过很多人,家人,朋友,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人各有命,人各有路,人各有家,唯有他与诸葛青两人,看似什么都拥有,却又感觉什么都没有,如同两位孤单的旅人,在茫茫雨夜中确认了彼此的存在,一点点慢慢谨慎又矜持地靠近,最后并肩成为同路人,相约共同走向最后的归宿。

他记得当年的那个夜晚,风很凉,诸葛青在天台上,夜风鼓起他的肩上披着的外套。

诸葛器拉开一罐啤酒,铁皮因为气压的改变,发出小小的“嘭”的一声。

他喝一口手上的啤酒,眼睛眯起,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小心翼翼:“老王啊,要不咱们以后就一块过呗?”

他也笑,接过对方的罐子,就着他刚刚沾过唇的地方,也喝了一口啤酒:“成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陪你从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头。”

 

如今他站在河的对岸,想要单方面完成自己当年的那个承诺。

不知道当年还在武当山上的他,要是算到了这一卦,是否会瞧不起自己?

应该不会吧,要是那小子会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他没见过诸葛青。

 

王也伸手想要抚他的脸,却只摸到一片虚空,像他曾经尝试过的无数次一样。

 

“王也,生日快乐,”诸葛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复斟满一杯。

 

 

“与君共浮一大白。”

他将酒浇在地上,泅湿了一小片看不见的土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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